Timeless Wonder 造物忘年 — 陶瓷實用器物 (200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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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手藝開始

在過去這短短數十年間,「手工藝」由一個從前生活不可或缺的角色,漸變為被社會淘汰的邊緣。對自己而言,這是可惜的。不知為何,自小便迷上了手工藝。從開始的時候,在母親裁剪床的旁邊,靜靜地偷看她純熟的剪刀,到今天用手作首飾,始終都是對這份從心到手創作的喜悅,不離不棄。這次展覽,嘗試仿製宋代定窯所製作的刻花瓷器,對手工藝創作竟又有了一番新的感受。

在鹽野米松的【留住手藝】一書中,他談到「隨著工業化的迅速發展,廉價工業製品大量湧現,令到傳統的手工藝在社會中慢慢消失…那些經過人與人之間的磨和與溝通之後製造出來的物品,使用起來是那麼的適合自己的身體,因為它們是經過手工一下下地做出來的,所以他們自身都是有體溫的,這體溫讓使用它的人感覺到溫暖。」用者在使用的過程中,將自己的個性滲入了物件之中。隨著年月,兩者之間慢慢地釀出了感情。物件破損,拿去修修補補,為的是節儉,也是為了一份不捨。現在當然不同了,大部分物件,都是出自從某間工廠,某條生產線,某群無名的工人手中。他們做的時候,不知道貨物會被送到那裏,在那裏出售,最終的用者是誰。而用者亦只會想著新一款的貨品何時出現,即使舊的仍運作正常,還是會棄之若敝屣。造者和用者之間,完全的分離。沒有人再關心物件從哪裏來,跟物件之間再也沒有感情。

傳統的手工藝,慢慢被遺忘,再也沒有人欣賞。在一編又一編的專訪中,一本又一本的紀錄裏,看到中國和其他地方的傳統手工藝人,一個又一個的生活潦倒,愈來愈沒有機會一展所長,每每莫名的無可奈何。慨嘆這些民間的寶物,可能就在我們這一代中消失。他們大都沒有傳人,政府仲有支持也是杯水車薪。他們的創作也入不了傳統藝術的框框。很多人選擇放棄,但亦有人為了自己的一份執著,一份對自己手藝的熱愛和尊重,默默地撐下去。

工匠們每天都在「創作」,但並不常「創新」。他們大都因應周圍自然的環境,選取然最合用的材料,因材善用。對我而言,手工藝有著洗滌心靈的作用,可以訓練人的恆心和耐性,也使人學會和自然相處。今次仿宋瓷的過程,使我對這有更深的體會。

今次展覽的籌備時間長達一年。開始的時候,希望能從手工藝出發,看看它對現代人的啟示。最後選擇一種自己並不熟悉的古物—北宋定瓷—去嘗試重新體驗學習一門手藝的過程。

定窯,乃唐宋年間著名窯址,在北宋時期技術達到頂峰。在宋代五大名窯中,定窯是唯一燒造白瓷(壹)的窯場。定窯白瓷的胎體輕薄,釉層薄而油膩而且滋潤;釉色白中微微閃黄。這種釉色的形成是由於北宋的定窯白瓷是採用以煤為燃料的氧化焰 (oxidation flame) 燒成。這也印証了定窯選址亦是「因材善用」。北宋時期,北方採煤業發達,煤被廣泛地使用在生產和日常生活中,煤的大量供應不僅提高了瓷器的產量,由此也形成了白瓷色澤上的改變。因為定窯白瓷是屬於薄胎器物,不宜深彫,所以一般著名的定瓷,都是以精細的淺刻花作為裝飾。定瓷的另一特色,就是喜歡用扣金或扣銀的方法,去裝飾器皿的邊緣(貳)。制作時根據器物口沿大小選料,將裁好的金屬薄片制成橫切面倒U字形,套在瓷器口沿上,再用木制工具輕輕敲打,使其咬牢器口。

金屬製作,是自己的老本行。而白瓷製作,在學校和平常的首飾作品中也常有接觸。持著這點手藝,自己平時對手工藝的熱愛,和一點儍勁,於數個月前,便開始邊做邊學,幹起這仿定瓷的活兒來。

首先是拉出一個又一個薄薄的白瓷坯。待他們乾透之後,便興高采烈地在上面刻花。開始時的挫敗感,到現在還記憶猶新。白瓷易碎,不用力刻不出好的線條,但稍一用力,花費多時的功夫,便付諸流水。到信心多了,便開始做有蓋的匣子。這比之前又多了一份挑戰。蓋和匣子必須是一套一套的做,大小不能有太大的偏離,既要計算燒成之後的收縮,也要把將來扣银的位置定好。另外,刻花沒有修改的餘地,一刀下去,對就是對,錯就是錯。一個意外的穫就是,做匣子的功力比以前進步了不少。

俗語說得好,「工多藝熟」。沒有比這次經驗,更能體認這句話的背後真意。經過數月來的反覆嘗試和失敗,在刻花的工藝上,竟有了初步的掌握。當然,和製作定瓷的大師相比,還是有一大段的距離。

做好了瓷器的部分,便開始做扣銀的工序。畢竟做了金屬多年,在這一節進展比較快。但在某些關節位上,仍是有不明的地方。很多時都是用假設,去將工藝完成。這些技巧的重點,在書本上或文獻中也找不到絲毫的記載。沒有了師承的連接,這些之前從經驗中累積回來的技巧,或許已經從人類的智慧之中遺失了。

在這裏簡介一下,自己做這批「仿定瓷」的流程。

首先預備好匣子的身和蓋【圖一】,

然後便用鉛筆在坯上打好暗稿【圖二】。

大量生產的時候,可用膠印輔助。正式刻花的工序,由畫線開始【圖三】。

首先用鋼針,將所需的線條,劃出一條淺坑,方便以下的步驟。換過一把刻花刀,便可以在坏面上,慢慢刻出圖案【圖四】。

完成之後,仔細檢查一遍,便可放進窯中作高溫燒【圖五】。

【圖一】

【圖二】

【圖三】

【圖四】

【圖五】

陶瓷部分完成之後,便開始扣銀的工序。將薄薄的窄銀片裁好尺寸,圍成一圈後銲好。之後慢慢地把它的橫切面,變成近U字型【圖六】。

位置準確之後,便可把銀圈,套在器口上。用鋼棒(參),將銀圈平均地壓下,最後小心地把銀圈壓平【圖七】。

完成之後的蓋子,應和匣子的口徑一致【圖八】。

【圖六】

【圖七】

【圖八】

除了在器口扣銀之外,也嘗試用銀打造蓋子的把手。先在素胎的蓋子上,預留小孔,高溫燒後備用【圖九】。

用筆在金屬片上打好草稿,再用小鑽咀鑽出卓條用的小孔,然後一點一點地鋸走多餘的金屬【圖十】。

經過成形之後,便可以將各個部件銲在一起【圖十一】。

經過打磨和表面處理之後【圖十二】,

便可用冷接合(cold joint)的方法,把金屬件固定在瓷蓋上【圖十三】。

因為希望在作品中,有一點當代的元素,所以選擇不在刻了花的地方上釉。

【圖九】

【圖十】

【圖十一】

【圖十二】

butterfly-cicy【圖十三】

手工藝很少有捷徑,你可能從師父或書本的口中手中,得知幹活的竅門。但真正的功力,只有在長年累月的重複之中,才能鍛鍊出來。看看現代的生活模式,已不太鼓勵現代人有這份閒情和耐性。大部分事情和物件,都是現抄現賣。例如年青人喜歡玩遊戲機,每天可以不眠不休地把全部的時間放在裏面,但又有多少人,會花時間去想新的遊戲?單方面不加思索的接收可意,但要花腦筋去創作,便可免則免了。創作是孤單和有挫敗感的,沒有一份堅持和耐性,很難撐下去。對我來說,手工藝在這方面有不少幫助。

可惜從各方面看,手工藝都正在從我們身邊慢慢消失。以前讀到這些,只會感到無奈和可惜。現在經過多一點的思考,和歸納前人的種種,更覺手工藝在人類文明中的重要性。它是一本無字的史書,記載了人類數千年來累積的智慧。這些智慧,文字沒辦法紀錄,祇靠一代又一代,父傳子、母傳女、師傳徒,綿綿不絕的傳遞、增進。雖然每一個時代,都會有一些手藝,變得「不合時宜」,而被更新、淘汰,這是物競天擇的合理現象。但很少會像今天我們所面對的那樣。現今文明社會像是對手工藝進行一次徹底的拼棄。沒有了這深厚的根基,將來社會及科技的發展,只怕會事倍功半。

很多人希望能為延續傳統手工藝做一點事,但應從哪裏開始呢?個人並不希望手工藝祇被保存在博物館或實驗室內。它必須要活在我們的周圍,才能繼續茁壯地成長。我想可以一步一步地開始吧,把手工藝品再次成為我們生活的一部分,慢慢與它再次建立起那份已被遺忘了的關係。再進一步,就是積極地參與、學習、和創作。

今天,我們習慣了大量生產的貨物。年青人更可能以為,所有的貨物,都是從「七.十一」的貨倉裏自動走出來的。一般大量生產的貨品,因為要適應各方的口味,走的都是很中間的路線,都慢慢變得沒有個性,沒有生命。手工藝,是因應受眾喜好的生產,比較有機會切合用者確實的需要。而且它每每取自天然,因材施用,可使人再次學會和大自然相處。

對我而言,預備這次展覽的過程中,使我更確認手工藝對人類歷史的貢獻。個人的力量很小,但也希望能為這自己相信的,努力去做。從自身開始,盡量鼓勵周圍的人,給手工藝品一個機會,讓他們再次感受它的體温。也透過實踐,希望有幸以它為終生事業的一部份。

(壹)這裏所指的白瓷,是已經上釉的,跟現今一般所指作為原料的白瓷不同。

(貳)一般講法,定瓷採用覆燒技術,來減低薄胎變形,和增加產量,所以碗口必須留著一條不上釉的「芒口」,然後再在碗口扣銀。另一說法,是宋瓷有仿金銀器的傳統,所以鑲上貴重金屬,使白瓷更加名貴。所謂的「芒口」祇是覆燒技術的一種巧合。孰是孰非,在此不作深究。

(參)傳統是用木、竹工具。